前文提要：[此处几个雪球论坛的链接被移除，请见最后]

前面几篇文章我随便聊了聊关于老刘作品中的法西斯主义倾向，总的来说，老刘随着年纪增大，也有了一点人味儿，尽管有一些令人难堪的中式价值观，考虑到他是“中国科幻文学”的抗把子，我也就忍了。几年前我就听说他有作品入选中学生课本，但是也就是看一眼标题就过去了，并没有当回事。最近帮一个亲戚的小孩研究一下怎么读书，就在初一的中文课本里面看到了这篇入选的课文——《带上她的眼睛》。可是我看完了这篇由刘慈欣先生亲自节选的，仅有原文一半篇幅的课文，不由得直摇头。在这个《流浪地球》拍了电影，《三体》已经走向世界的年头，课本还选了这么一篇东西，实在是太难绷了。

原作于1999年，获得银河奖一等奖。1999年的刘先生还真的是一个电工，同年发表的几篇其他文章虽然也不错，毕竟是他第一次开始写科幻作品。作为一个作家，往往是较靠后的作品较好，因为写作也需要经验，而书本非要选这么一篇刚出道时写的短篇，也不知道是什么考虑。

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篇故事的设计实在是让人感到非常难堪，虽然在中学生面前，刘先生还尽可能做了一些掩饰——但是你找来原文，就知道这个故事的离奇：这个故事不仅灭绝人性，而且灭绝得不明不白，让读者不知道为什么要灭绝人性，好像连“主旋律”都谈不上，主旋律里面死人至少死得有个理由吧，为了国家还是人民，哪怕编也编一个呢？

这个故事很简单，有人因为科学考察事故掉到地心里了，再也出不来了。然后安排了一系列和地面的人（就一个“我”字代表地面视角）的对话，把这个故事说了一遍。最后讲了一下“我”（也代表其他人）似乎十分感动于这个献身的科学家——完了。

作为刘先生的黑粉，我当然读过他的所有作品，哪怕是《超新星纪元》、《中国2185》的未删节版这样黑暗恐怖的内容，也至少要假装说了点什么道理。而这个故事让我感到只有苦笑。打开这个课文，看到这么一段：

刚才还在草原上和女一号通过眼镜共享视野，主人公咋就突然“破防”了呢？原来是他的领导没告诉他有人陷在地心里啊！那这不是一起两人死亡一人失踪的“瞒报事故”吗？不追问的话，领导还准备继续瞒下去——看到这里我不由的笑起来，大刘真的太懂老中了。

那这个瞒报意义在哪里呢？ 免于被追责，还是避免伤害科学探索的士气，还是这是一个秘密行动？ 如果是一个秘密行动，那这个设计就更不合理了——反正人已经闷在地心里了，领导就当她不存在就好了，反正你有本事能出来啊？搞这个眼镜传送图像的行为艺术反而会让更多人知道出事了，后面闹大了怎么办？

如果是一个公开的行动，按照后面的剧情，人不仅死了，探索船也损坏了，后续的行动肯定无法继续。此时瞒报意义又在哪里呢，即便瞒报了，业务还是无法进行下去。而如果一个人被闷在地心里毫无声息，那就连给看客们做“示众的材料”的意义也失去了。

如果要对公众有个说法，无非是说探索的人都死了，而隐瞒了还有人在里面的情况。但是组织内部还有人于心不忍，所以偷偷搞了个眼镜行动，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可是这滴鳄鱼的眼泪并没有在后续的内容里表现出来，更不要说初一的学生能否读出来。

如果刘先生只不过是想在作品里秀一下自己的点子，毕竟他自己说了科幻就是“点子文学”，这两个点子也没写清楚，一个是简并态物质，用来做考察船，具有无限大的硬度，不考虑地心的压力。另一个是中微子，可以穿透任何物质所以可以用作通信交流，然后做了个眼镜传输图像。反正幻想是假的，不用考虑热力学定律，甚至不用考虑怎么造出来的，但是大刘除了提了一下名词外，甚至未作什么解释。哪怕后面这两个点子都用在”三体”的水滴里了，他还是用了接近一章的篇幅来解释这些点子。所以我可以合理推测，这篇东西不是为了显摆刘慈欣知道有中子星物质可以做成水滴打穿地球，只是为了讲完一个小故事而已。

再把未经删节的全文找出来，读来读去，果然又读到了熟悉的“吃人”。原来又是一个苏式政权在搞事情，这样就说得通了，因为刘先生认为只有在苏联或者类似的地方才能搞“硬科技”，比如航天什么的，因为不用在乎死人。在三体宇宙之前，刘氏宇宙里面好像不怕死人就能搞出高科技来，这几个掉在地心里的可怜虫，不过是刘式宏大叙事中的又一个无足轻重的零件。刘先生甚至还为她专门安排了一个底层员工来假慈悲一番，就已经自我感动到不行了！

要强调科学探索的牺牲和付出，强调人类在灾难面前的团结和勇气，有很多方式，不一定非要搞成这样。就连以前的旧课文中，内容完全系伪造的《悲壮的两小时》里苏联宇航员在摔死之前和地球的对话，也要伪造出一些“为了祖国和人民”之类的片汤儿话，不至于让大家太难堪。这个故事从正面写，可以写成一个类似于这个宇航员摔死之前的故事，地面上的人做了最大限度的营救，还是没有成功，里面的人在死之前要求再看一眼地面，然后引出这个传送眼镜。如果要反面写，可以写成这个事故被瞒报了，里面的人通过这个眼镜怒斥，诉说诅咒和绝望，甚至还可以安排一个剧情是主角和里面的人通话后，在地面上揭露、反抗这个事件，引发公众的思考。

然而这些都没有，主人公默默的接受了任务，又默默的传送完画面，最后什么都没说，挤出两滴眼泪就完了。没有人真正同情遇难者，没有人反抗这个当局，甚至没人反思这个任务的必要性和安全性。而且掉进地心里的人所做的所有牺牲，也不为人所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就像这个毫无意义的任务一样。哪怕这个故事最后表现了苏式国家的荒诞也好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如同真实历史上一样。

在美国登月后不久，苏联“奋起直追”，也要搞火箭登月。这个火箭就是大名鼎鼎的N1火箭，采用和马斯克“猎鹰”系列一样的多推进器布局，然而由于技术不过关，N1火箭从未成功发射，全部炸在地面上，最后苏联不得不取消了登月计划。

在测试发射过程中，由于瞎指挥和错误操作，有一次火箭在地面爆炸，炸死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多个苏联高级官员。这个剧情就像是掉进地心一样，苏联为了面子，当然选择了隐瞒，于是没人知道N1火箭失败了，也没人知道死了这些人。这些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化为灰烬，最终苏联的登月也没成功，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刘先生似乎认为这样做是合理的，是正确的，竟然还写了一段内容来论证：

人进入地核能不能出来我不知道，这是科幻，是幻想，可以随便瞎编。然而“20世纪中期的登月飞船”会不会偏离月球，能不能获救却是另一回事了。在这篇短篇发表的1999年，阿波罗13号的故事已经发生了30年，想必一个科幻作家不可能不知道吧？登月飞船出了事，获救的希望并不是“丝毫不存在的”，而是实实在在的救回来了。

1970年，阿波罗13号在前往月球的过程中发生氧气瓶爆炸事故，全体乘员与地面合作，在全球观众的众目睽睽之下，硬是把损坏的登月飞船改造后开回地球，三人全部生还。这期间地面不仅提供了自救方案和返回路线，还远程提供维修指导，就连苏联也做出了善意的表示，派出船只前往搜救。

我之前写文章批判刘慈欣缺乏人性关怀，有法西斯主义倾向，那只是说说的，文学创作毕竟是虚构的东西，哪怕有小将把“黑暗森林”代入现实，也不过是一种玩梗。但是这篇东西实在是太奇葩了，选到课本里面后，大刘自己还把里面其他两个人自杀的情节给去掉了，连这一点最后的人性，哦不，这都谈不上人性了，连这最后一点“人的表现”也去掉了，好像是三个机器人掉进了地心，那还要带上她的眼睛做什么呢？

大刘的其他作品当然也充斥着一种莫名的阴暗残暴，在一个个苏式利维坦里面有着庞大的科技机器，人则充作这个科技机器的燃料被无情消耗。但是人死了，不说死得其所，至少有个原因吧？ 《光荣与梦想》、《混沌蝴蝶》、《全频带》、《球状闪电》这种题材的故事，里面的人去死，好歹说是参加战争。《流浪地球》这一类的题材，那是拯救世界，耗材消耗也是天经地义。《朝闻道》、《山》这些算是为了追求科学而献身，似乎还高尚一点。哪怕是《地火》、《乡村教师》、《中国太阳》这种假到不行的主旋律作品，至少还有一个“主旋律”可以作为理由来付出。

唯独这个《带上她的眼睛》，任务不明不白，出了事为什么要瞒报也不明不白，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瞒报，还要求你强行感动，死得明明毫无价值，还要吹一下至少她很坚强。我相信这篇早期作品只是内容简单，加上设计不周，没有考虑这么多，然而就这样还删掉了前因后果，放到孩子的课本里面，这种价值观可以说连苏联看了都害怕。

刘慈欣只是一个工业党，并不是真的法西斯，他还是讲人性的。（见前文系列）后续随着作者年纪增大，作品中的人性刻画也日渐深刻。当程心二人组逃离被降维的太阳系时，那些跑不掉的人在后面叫骂“撞死他们，啊… ” ，这才是文学作品。如果听到被困在地心里的人透过眼镜怒斥地面上的虚伪与无情，让“我”吓得把眼镜丢在地上，再也不敢去看，这才是一个符合现实逻辑，有深度有内涵的故事，这才算带上了他的人性。

不过今天说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小酱们一边高喊黑暗丛林，一边又拿起了铜头皮带，读不读书，区别似乎也不大了。

作者：Velaciela
链接：https://xueqiu.com/1755110761/290575433
来源：雪球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
风险提示：本文所提到的观点仅代表个人的意见，所涉及标的不作推荐，据此买卖，风险自负。